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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7-12-21

談論死亡

第四個星期二──談論死亡
我們就從這兒開始吧
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死,可沒人願意相信這一事實
這個星期二,莫裡完全處於工作的精神狀態。討論的課題是死亡,是我目錄上的第一項內容。在我到來之前,莫裡在小紙條上已經作了一些筆記,以備遺忘。他顫抖的字體現下除他自己外誰都看不懂。快要到勞工節(注 1)了,透過書房的窗口,我
可以看見后院裡深綠色的樹籬,
聽見孩子們在街上的嬉鬧聲,這是他們開學前的最後一個星期的假日。


  底特律那邊,報業的罷工者正準備組織一次大規模的節日遊行,向資方顯示工會的團結。在飛機上,我讀到一則報道︰一個女子開槍打死了正在熟睡的丈夫和兩個女兒,聲稱她這么做是為了保護他們不受"壞人"的影響。在加州,O•J•辛普森案子中的律師們正成為新聞熱點。

  

在莫裡的書房裡,寶貴的生命仍在一天天流逝。此刻我們坐在一起,面前放著

一件新增添的設備︰一台製氧機。機器不大,只到膝蓋的高度,是便攜式的。有些晚上,當他呼吸感到困難時,他就把長長的塑膠管插進自己的鼻子,像是鼻孔被抽血的器械夾住了一樣。我討厭把莫裡和任何器械聯繫在一起,所以當莫裡說話時,我盡量不去看那玩藝。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死,"莫裡重複道,"可沒人願意相信。如果我們相信

這一事實的話,我們就會作出不同的回應。"

我們就會用戲諧的態度去對待死亡,我說。
"是的,但還有一個更好的方法。意識到自己會死,並時刻作好準備。這樣做

會更有幫助。你活著的時候就會更珍惜生活。"

怎么能夠去準備死呢?
"像佛教徒那樣。每天,放一只小鳥在你的肩膀上問,'是今天嗎?我準備好

了嗎?能生而無悔,死而無憾了?'"

他轉過頭去,似乎肩膀上這會就停著一只小鳥"今天是我的大限嗎?"他問。

莫裡接納了各種各樣的宗教思想。他出生在猶太教家庭,上學后變成了一個不

可知論者,那是因為孩提時經歷了大多的變故。他對佛教和基督教的一些哲學思想也很感興趣。但他最接近的文化還是猶太教。他在宗教上是個雜家,這就使他更加為學生們所接受。他最後幾個月裡所說的話語似乎超越了一切宗教的特徵。死亡能使人做到這一點。


  "事實是,米奇,"他說,"一旦你學會了怎樣去死,你也就學會了怎樣去活

"我點點頭。

  "我還要再說一遍,"他說。"一旦你學會了怎樣去死,你也就學會了怎樣去

活。"他笑了。我明白了他的用意。他想知道我是否真正理解了這個觀點,但他沒有直截了當地問,免得使我窘迫。這就是他當老師與眾不同的地方。

  你患病前對死亡想得多嗎?我問。

  "不,"莫裡笑笑。"我和別人一樣,我曾經對一個朋友說過,'我將成為你

所見到的最最健康的老人﹗'"

  你那時多大?

  "六十幾歲。"

  你挺樂觀的。

  "為什麼不?正像我說的,沒人真的相信自己會死。"

  可每個人都知道有人在死去,我說。為什麼思考死亡這個問題就這么難呢?

  "這是因為,"莫裡說,"我們大多數人都生活在夢裡。我們並沒有真正地在

體驗世界,我們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,做著自以為該做的事。"

  去面對死亡就能改變這種狀況?

  "哦,是的。拂去外表的塵埃,你便看到了生活的真諦。當你意識到自己快要死去時,你看問題的眼光也就大不一樣了。"

  他嘆了口氣。"學會了死,就學會了活。"

  我注意到他的手抖得很厲害。當他把掛在胸前的眼鏡戴上時,眼鏡滑落在太陽穴處,彷彿他是在黑暗中替別人戴眼鏡。我伸手幫他移正了位置。

  "謝謝,"莫裡低聲說。當我的手碰觸到他的頭時,他笑了。人類最細小的接

觸也能給他帶來歡樂。

  "米奇,我能告訴你一些事情嗎?"

  當然行,我說。

  "你也許不愛聽。"

  為什麼?

  "嗯,事實上,如果你真的在聽小鳥的說話,如果你能接受隨時都會死去的事實──你就不會像現下這樣耽於抱負了。"

  我擠出了一絲笑容。

  "你為此而付出時間和精力的事──你所做的工作──也許就不再顯得那么重要了。你也許會讓出空間來滿足精神上的需求。"

  精神上?

  "你不喜歡這個詞,是嗎?'精神上'。你認為那是多愁善感的玩藝。"

  這個么,我無言以對。

  他裝作沒看見我的窘態,但沒裝成功,我笑出聲來。

  "米奇,"他也笑了。"儘管我說不上來'精神產物'到底為何物,但我知道

我們在有些方面確實是有缺陷的。我們過多地追求物質需要,可它們並不能使我們滿足。我們忽視了人與人之間互相愛護的關係,我們忽視了周遭的世界。"

  他把頭扭向透進陽光的窗戶。"你看見了?你可以去外面,任何時候。你可以在大街上發瘋似地跑。可我不能。我不能外出。我不能跑。我一出大門就得擔心生病。但你知道嗎?我比你更能體味那扇窗戶。"

  體味那扇窗?

  "是的。我每天都從窗口看外面的世界。我注意到了樹上的變化,風的大小。我似乎能看見時間在窗台上流逝。這是因為我的時間已經到頭了,自然界對我的吸引力就像我第一次看見它時那樣強烈。"

  他停住了。我們倆一齊望著窗外。我想看見他看得見的東西。我想看見時間和季節,看見我的人生慢慢地在流逝。莫裡微微低下頭,扭向肩膀。

  "是今天嗎,小鳥?"他問。"是今天嗎?"

取自 相約星期二 第四個星期二──談論死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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